“一毫千锋，聚而不散。”循声望去，吕卫国正在善琏春风湖笔厂内直播，讲解制笔之道，指间翻转毫锋，语气沉稳。案上湖笔林立，空气中弥漫着宣纸与笔毫交融的墨香。
今年67岁的吕卫国，是土生土长的湖州市南浔区善琏镇人。年少时，他跟在父亲身后看人做笔，心里埋下了一颗对毫锋热爱的种子。1980年，吕卫国脱下戎装回乡，走进善琏湖笔厂，踏上这条需要极致耐心与技艺的匠人之路。
一支湖笔，要历经选料、水盆、结头、蒲墩、装套、镶嵌、择笔、刻字八大工序，细分更有128道之多，每一步都不能马虎。他从一捋毛、一道盆学起。别人练一次，他练十次；别人嫌烦的挑毛，他能坐一下午不动。有人笑他“轴”，他却乐此不疲。
风云变幻，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，国营厂改革，工人纷纷改行。吕卫国却咬牙坚持，背上工具包，靠一手本事干起了个体，创立“春风湖笔”品牌。他守技艺也重创新，自创“去浮毛”“干挑没头”“盘头”和“出厂细化处理”4道新工序，解决笔杆弯、笔锋脱的问题，还获得6项国家实用新型专利。
“笔要趁手，得从细节里找精气神。”他常念叨这句自己总结的制笔心法。
他的坚守，终得回响！2008年，北京奥运会对外宣传片邀请“春风湖笔”参与协拍，吕卫国代表企业出镜，其技艺获奥组委与张艺谋导演肯定。同年，他的湖笔被评为“中国十大名笔”之一，从善琏走向全国。
可吕卫国的追求并不止步于此。
他敏锐察觉气候差异对湖笔性能的影响，北方干燥，笔杆需防裂；南方湿润，则更注重保湿工艺。他不断调整制作方案，确保笔性稳定如初。
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大改笔锋结构的，是一次试笔会。那天，一位资深书法家提笔试写，写罢直言：“这笔太软，写不出遒劲之势。”这句话，在他心头盘桓整整一夜。回厂后，他重启配方试验，将马鬃的硬挺、猪鬃的弹性与羊毫的柔顺按比例混搭，不断校调搭配比例与结头角度。几十次失败后，他终于调出了一款刚柔相济的新笔锋。
时至今日，作为湖州市工艺美术大师、“湖笔制作技艺”非遗代表性传承人，吕卫国不爱多谈这些努力，只在办公室墙上一排排奖状前淡淡一笑：“这些都是一笔一毫熬出来的。奖状会褪色，笔不会。”
他始终将“传技”看得比“传名”更重，多年来在专业期刊撰文推广技艺，带徒授课、亲授细节，鼓励年轻人从一根毛料、一束笔锋学起。哪怕只是一个捋毛的小动作，他也要反复示范、亲自讲解。“做出一支笔容易，做好一支笔、传下这门手艺，才是真正的责任。”他说。
这些年，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儿子吕韬身上。“韬子比我懂年轻人。”吕卫国说。的确，“80后”新厂长吕韬带领团队开发文创产品、联名大牌，探索短视频、直播等方式讲述湖笔之美，吸引更多年轻人爱上提笔落墨。
如今，“春风湖笔”远销海内外。抖音直播间粉丝更是突破11.6万人，年销量达6.4万支、销售额超300万元。镜头前，吕卫国介绍湖笔；镜头后，吕韬实时互动，父子接力，延续着这门老手艺的新生命。
窗外，微光斜洒，落在吕卫国微卷的白发和略显弯曲的肩上。窗下，他依旧与老伙计并肩坐着，一道修毫理锋。“笔，是传技之器，更是载道之物。”他说。案头，一支新笔刚修整完毕，笔身尚留温度。他俯身细看，手起刀落，缓缓刻下最后一笔。他把40余年的时光，悉数写进那笔锋之中。